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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年的青春

1998-04-29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北大这地方真有点特别,它似是一块磁铁,谁到了这里,谁就被吸住,再也不想离开。其原因并不在校园的美丽。北大现在的校园是很美,但在旧时,那校园说不上美。在战时,在昆明,那校园竟是陋巷蓬屋,是相当的残破了。但在北大人的心目中,它依然很美,依然是一块磁石,吸住你,想着它,恋着它,不愿离开。即使你走向天涯海角,而北大依然牵着你的灵魂,占领着你的心。

北大有它永恒的魅力。这魅力来自历史、来自历史漫长行进中形成的传统精神。作为不间断的校史,而且作为戊戌变法的新学的雏形,自1898年算起的一百年来,北大一方面承继中国悠久的文化学术源流,同时又在20世纪世界现代化的潮流中,建立起新的学术精神和学术品格。

诞生于1898年的北京大学,是与中国的苦难与追求相联系的。1898是充满痛苦和灾难的年代,有很多的焦虑和困窘,有很多的流放、囚禁和牺牲。建立京师大学堂是有感于中国的贫弱与无边的悲痛。当日中国如狂澜中的一叶危舟。改变科举、建立学堂,旨在培养拯救国运的新型人才。因而,这所大学的诞生,是无边暗黑的沉云中,求生存的一线光亮。所以,北大从它诞生之日起,就承袭了中国苦难与忧患的遗产。当然,上一个世纪末的理想和追求的火种,也在它的身上得到了绵延。

这是一个宿命。千年的梦想,百年的抗争,1840年开始的半个多世纪的苦难,死者无声的托付,生者的吁求,都遥遥地羁系在这片风雨迷朦中升浮而起的圣地之上。史载,戊戌那年突然降临的灾难,使京师大学堂未能如期开学,直至1902年方才正式上课。开学之后发生的第一件大事,却是非关学业的。1903年俄国没有按照条约从营口撤兵。当年4月30日,京师大学堂仕学馆和师范馆师生二百余人“鸣钟上堂”,集会抗议。他们的爱国行动推动了全国抗俄运动的发展。这是北大建立之后的第一次爱国行动。北大师生作为现代知识者的精英意识,第一次得到显扬。这是让人耳目一新的举动,黑暗沉沉的中华大地,燃起了20世纪第一线觉醒的曙光。

北大是五四运动的摇篮和发祥地,民主广场的钟声,从沙滩红楼传向古老中国沉睡的大地。从抗议丧权辱国开始,北大人把思考转向深沉,把批判和抗议转向新思想、新文化的建设。蔡元培主政北大时,提出“囊括大典,网罗众家,思想自由,兼容并包”的方针。这十六字真正体现了北大的魂,是一种能够包容一切的大气度和大胸襟。蔡元培校长为改革当日北大的陋习,即确定学生以学业为目的的方针。为达到兼收并蓄的目标,他邀请各派学术巨擘来校任教,使古今、东西、文理互融互通成为北大学术一大景观。由于嗣后各届校长秉承蔡先生确立的方针,使北大在它校史的每一阶段都如一面旗帜,飘扬在中国教育阵地上。

北大人以精英使命自勖,他们从来未曾忘却他们的社会承诺,但北大也从未降低过自己确立的学术标准。仅有第一等的才智还不够,还要有第一等的胸襟,第一等的怀抱。因为心系于天下,眼界自然开阔,神气自有不同。这是北大学生的常态,也造成北大学生常被人垢病的傲气。

一百年的青春,一百年的激情,一百年的奋斗,留下了一百年难眠的记忆。最难忘,年年岁首,大膳厅灯火辉煌,马寅初校长在新年钟声中,带着微醺致辞。他的潇洒不羁,在思想禁锢的年代,是一缕带着暖意的和风。马寅初终于以诤言获罪,他的《新人口论》遭到围攻。马寅初勇迎风暴,他的《重申我的请求》是一道惊世骇俗的雷电:“我虽年近八十,明知寡不敌众,自当单枪匹马,出来应战,直至战死为止,决不向专以力压服不以理说服的那种批判者投降。”坚定的人格,坚贞的气节,凛然不屈的坚持,在马寅初沉重的金石之声的背后,人们不难发现那种年轻了一百年的北大精神,从京师大学堂到北京大学,从严复到胡适、陈独秀,从蔡元培到马寅初,这是一道永不枯竭的春天的长流水。这水已流了整整一百年,它将永远流下去,它是北大永远的骄傲。

作者简介 谢冕,1932年1月生,福建福州人。1955年考入北大中文系,毕业后留校任教至今。现为北大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所所长。兼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、北京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、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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